2015年11月
曾幾何時,老婆是個模範的孝順女,我則是個完全不懂孝道的兒子。我倆走在一起後,當我看到她對岳父母的關心和愛護,每次聽見她在電話中向他們噓寒問暖,耳濡目染之下,我亦深刻反省自己從前的不是,向她學習孝道。為了成全她的孝心,陪她回娘家成了週末的慣常動作,雖然我要犧牲自己的時間,但這也是我最欣賞她的優點之一。
岳父母亦非常疼愛這位女兒,尤其是岳母,從前每當我的父母不在香港的半年,岳母便每天老遠從將軍澳到大圍來幫忙,接兩個外孫女放學和煮晚飯,這個狀態一直維持了很多年,使她疲於奔命。然而,岳母為了減輕我倆的負擔,連許多我倆不需要她做的家務也堅持要做,而老婆奉行不干預政策,任憑岳母按己意而行。歸根究底,都是因為我不願意請工人,結果苦待了岳母。
可是,肺腺癌卻把這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。
老婆確診前的幾個月,剛巧我的父母都在香港,所以岳母不用過來,但確診以後,即使我的父母短暫離開的期間,岳母卻都沒有再來,實際上,以後她基本上都沒有來幫忙了。請工人一事,其實不只舅兄,就連岳父母亦催促我倆盡快進行,岳母不斷重覆表示自己身體大不如前,無法再長途跋涉過來。女兒有重病,正值最需要關心和照顧的時候,怎麼卻變得判若兩人呢?
岳母的態度對老婆來說肯定會有負面的感受,我總覺得岳母無需如此三令五申,尤其是老婆根本從沒有要求過。然而,她卻又愛自作主張地做些小修小補的幫忙,但從沒有考慮過我們的真正需要,例如每次當我們到岳父母家吃晚飯時,她硬替我倆買菜和煲湯,叫我們帶回家,對此老婆相當困擾,總是生氣拒絕。加上面對請工人的壓力,我在當中亦從中作梗,在老婆面前批評岳母的不作為,使她們的感情每況愈下,老婆對雙親的態度亦越來越差,使他們非常不滿,關係十分疏離。
作為同行者,我明白老婆的感受:自從她確診之來,一直充滿擔憂和恐懼,她對我的態度同樣差勁,但試想一個癌症病人,朝不保夕,身體有個計時炸彈,不知能控制多久,才剛活到中年,兩個心愛的女兒還小,她的內心根本沒有空間去理會別人的感受,聲帶癱瘓以後,她連說話也很吃力,語氣聽起來已是不討好,我們實在需要加倍給她忍耐和諒解的啊。
話雖如此,主賜福給孝敬父母的人,這時老婆和岳父母的關係惡劣,我實在很憂慮,況且造成今日的局面,我也有無可推諉的責任,即使家家有本難唸的經,我仍要嘗試修補他們的嫌隙,叫他們和好如初。
首先,我鼓起最大的勇氣,找個好時機,勸說岳母回心轉意。坦白說,要是將來回顧老婆的抗癌歷程,雖然曾有許多幫助過我倆的人,卻獨欠岳母的身影,教人情何以堪?當然要她遠隔重山過來是強人所難,但如果她肯留宿,而且只過來一兩天,亦不失為一個折衷的方式呀。即使請工人已成定局,知其不可而為之,起碼我盡過力,不會有遺憾。那次是老婆放射治療期間,她已進了治療室,我和岳母則坐在外面的梳化等候,剛巧岳父走開了,我深呼吸幾下,便轉過去跟岳母展開游說,可惜她搖搖頭拒絕:「我這年身體不好,腳又痛,自顧不暇,已經沒有能力再幫你們了。你們還是快點請工人吧,你媽也可以鬆一口氣......」
這話使我感到有點傷痛,想到我媽的辛勞,她的年紀比岳母還要大幾年,我心裏當然難過。岳母的意思已相當清楚,我唯有把最重要的訊息帶出來提醒她:「岳母,她患的是肺腺癌,是個非常難治的病,其實能不能治好還是未知數 ...... 當然我很有信心她是會痊癒的,但即使如此,其實我已打算待她好了後,帶她回到澳洲定居,因為那邊的空氣較好 ...... 我想說的是,她能跟你們相聚的時間可能就只有幾年,為何不珍惜跟她相處的日子呢?」
她眼眶紅紅,邊流淚邊搖着頭,沒有再回答,我的話沒有打動她。
我嘗試理解岳母的想法:也許她無法接受女兒患上肺腺癌的事實,對她來說,女兒的脾氣很差,好像變了另一個人般,難以相處,使她更不想面對這個情況,這是否逃避的心態?
勸說岳母失敗,我把目標轉向岳父,細想他們之間的問題,部分是由於溝通不良造成。於是,我又鼓氣勇氣,發了個短訊給岳父大人,希望讓他們知道老婆心底裏仍是很緊張他們的,並勸他們對她多點體諒和包容,別為自己的尊嚴,跟正在和肺腺癌摶鬥的女兒生氣,畢竟使她開心才是治病的良藥呀。
我看見短訊發出後的狀態是藍剔,岳父應該看過,只是沒有回覆,我當然不奢望單憑一個短訊就能撥亂反正,但隨後觀察岳父母的態度似乎軟化了,總算讓我看到一點微妙的改變。
連父母也無法忍受的女兒,作為丈夫的我卻依然鬥志旺盛,還未倒下去。這樣看來,原來愛情的力量來得比親情更強大,聖經說,「愛情,眾水不能熄滅,大水也不能淹沒。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財寶要換愛情,就全被藐視。(雅歌8:7)」,難怪「人要離開父母,與妻子聯合,二人成為一體。(創2:24/弗5:31)」,這真是極大的奧秘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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