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9月
我和老婆和舅兄組成的抗癌三人組,最初幾個月合作無間,無奈好景不常,我跟舅兄有着南轅北轍的性格和想法,他相信的是馬漢洲和吳永志,我相信的是正規醫學。他要求請工人,間接導致我跟老婆的紛爭,我和他完全對立起來。以後所謂抗癌三人組,只是從老婆的角度看才存在,我為了顧全大局,才繼續尊重他是個名義上的project manager。
即使我對舅兄心存芥蒂,我亦不能否認他對妹妹的關切之情。從確診的第一天,他便把工作擱下,遍尋名醫,搜集資料,恆常地跟進她的情況,為她確立治療的藍圖。事實上,直到如今,我倆所實行的都只是蕭規曹隨,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想法。沒有他提出蔬果汁,也許現在我也不是蔬果汁先生;沒有他提出郭林氣功,老婆未必會認真去學習。我從他身上得到最大的啟發,就是寫筆記的習慣,現在我拿着覆診時一直有做的筆記,才寫得出這些文章。其實,我很欣賞他那強大的執行能力和時間管理,這應該是他的事業成功的關鍵,亦成了我學習的榜樣。
平心而論,他的出發點沒有錯。正規醫學確實未能治癒肺腺癌,治療的有效時間亦很短,而且過程往往帶給病人不少折磨。他冀望找到世外高人,提供良方妙藥,避免她承受治療的痛苦;為了讓她專注治療和休養,他希望我倆請工人處理家務。其實,這都是出於對妹妹的愛護之情。
可是在過程中,他似乎從沒有考慮過我和老婆的關係,當她跟我鬧得水火不容時,他不但沒有勸解,更不留情面地當着老婆面前對我嚴詞指責,甚至叫我提早取消無薪假期,立刻請工人,把包括蔬果汁在內所有飲食療法的工作,統統交給工人處理,專心回去上班。這樣我的角色豈非完全消失?我甚至帶點陰謀論認為,他把我排除後,便會主導治療的方向。還有他強行介入請工人,等於干預我的家事,我這個一家之主怎受得了?然而,每當我向老婆投訴舅兄,後果通常都很悲慘,可能她生長在重男輕女的傳統福建家庭,很聽哥哥的話,兄長是神聖不可侵犯的,因此她總會為了維護舅兄跟我開火,我反成了個外人一樣,毫無地位可言。
陷入這種紛亂的狀態,試問這個抗癌三人組,還能如何繼續走下去呢?
如今事過境遷,回想那段日子,那種指責的情緒早已消失了。用理性重新思考,我們這個組合本來就有先天的缺陷:老婆完全沒有方向,我和舅兄都是各持己見的人。面對最親愛的人的安危,我和他都在爭取治療方向的決定權,雙方的角力只會白熱化。
以上所說的都純屬我和舅兄之間的意見分歧,其實很難判斷誰是誰非。然而,他確實犯了兩個可圈可點的錯誤,或者也可作個參考。
他把妹妹當成是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孩。剛開始時已認為她的人生中問題多多,由最基本的生活習慣,到時間管理,到做人態度也要全面整頓。老婆已是年屆四十的婦人,擁有成熟的思維 ,為人處事早已獨當一面,實在無必要刻意改造她。當Iressa出現抗藥性後,他又怪責她兒戲,面對自己的肺腺癌不認真。坦白說,這未免過份輕看她,亦消耗了兄長的權威。
他不重視我這個妹夫的意見。我從旁觀察他們的相處方式,發現他不熟悉妹妹的性格,卻沒有仔細去了解。我是世上最親近她的人,理應能為他提供有用的建議。可惜他只把我看成一個礙事的人,亦沒有意願去拉攏我去認同他。本來意見不合,分道揚鑣也是無可厚非,但我是她的丈夫,是最重要的持份者,我倆是連在一起的,他如何能忽略我的存在呢?
後來他漸漸變得閉門造車。因為老婆拒絕提早從澳洲回來,他的態度更轉趨家長式的嚴厲。於是,我多次跟他理論演變成爭執,結果使他憤然抽身,從此對她的病情不聞不問。坦白說,這並非我樂見的局面。本來我和他如能達成共識,運用他的影響力,對推行治療的事上定能事半功倍。現在弄成這樣,已沒有人能有力地約束她了。
決定治療的方向是一個重大的責任,這個決定關乎她的生命。要肩負這個責任,我認為兄長不是合適的人選;我是她的丈夫,我跟她的命運相連,理應由我倆共同承擔。誠然,我不知道治癒肺腺癌的良方,我只能選擇有可靠數據的醫學方法為先,自然療法為輔。抗癌路崎嶇難行,何況肺腺癌乃當今世上最難治的病之一?也許出現抗藥性之後,他對後續的治療失去信心;也許他預期自己的治療方向無法實現,選擇黯然引退。不過,我真心覺得他的任務早已超額完成,在我倆的心目中,他依然是這個小組的 project manager(只是一直在擅離職守的狀態吧,哈哈)。
換個角度來看,這樣也不錯的。從此,我不必再為了舅兄跟老婆吵架;老婆亦不用再夾在我和舅兄中間受罪,左右做人難;舅兄亦能放下重擔,重拾生活。前面漫長的抗癌路,只有我跟她繼續並肩作戰,情況比三個人簡單得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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