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2月
老婆確診至今已經兩個月,從最初的驚惶失措,到現在對這個病算是有多點認識了。過去幾個月我才明白,原來癌症病人的生活竟是這麼勞累,除了每月到PWH覆診之外,還要看中醫,每朝要去步行運動,而我則要每星期兩次搜羅各種水果蔬菜來預備蔬果汁。初時,幸好我的父母留在香港幫忙,他們住得很近,每天為我們預備晚飯,其他家務由我和老婆一起分擔。我不會煮飯,所以盡量負責煮飯以外的事項:每天預備蔬果汁兩次,接送兩個女兒上學,洗晾摺疊衣服,處理兩個女兒的功課温習;老婆預備早餐,有時她會煮午飯,如果時間不夠,我們便在外面吃些清淡的東西。外出用膳的選擇其實很少,但總比每天要到街巿買菜來得輕鬆。每天的時間表排得密密麻麻,日子過得飛快,感恩公司再批准了我的無薪假期直到七月,眼下才能勉強應付得到,我不禁概歎,癌症不是一個人能面對的病,病人實在很需要家人的幫忙,否則處境會相當無助。
有了好的標靶治療反應,老婆的心情平靜多了,而治療的方向和模式大致都已確立,生活變得有規律起來。她說,這些日子有我陪伴着她,為她作出決定,她很放心,又說我的蔬果汁應記一功,聽了這番話,我的欣慰難以言諭。她從圖書館借來幾本烹飪書籍,主題都是用健康食材來做料理。一天,她把書本一排地放在客廳的窗台的當眼處,我好奇地問她借來有何用途,她倚在我身旁輕輕地說:
「我不忍看見你們天天要跟着我吃清淡的飲食,現在我辭了工作閒賦在家,想學些新的烹飪技巧,趁着你爸媽將要回澳洲三個月的期間,每天為你們預備美味的飯菜。」
幸福的感覺從我心底源源地湧出來,我擁着她開心地笑着。數算一下年月,我倆一起快到二十個年頭,經歷過大大小小的考驗,但還遠不及這次她得病,現在我倆每天都在並肩作戰中,關係是前所未有的親蜜。此刻,感覺彷彿從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偏舟,轉乘了一艘堅固龐大的航空母艦般安穩,我的憂慮一掃而空,再沒有好擔心的了。
我想,雖然神安排了癌症這個苦難,但亦賜下滿滿的祝福,讓我倆重拾昔日相親相愛的關係,並且更勝從前,也許這就是祂在這個苦難中的心意了吧?
可惜,這段好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。
一月份最後的一次會面上,舅兄初次提出我們應該請工人(外籍家傭)幫忙處理家務,這是他的抗癌戰略部署的第三部曲。
我對這要求的負面反應很大:由大女兒出生開始,我從未考慮過讓工人踏進家門半步,在我腦海中構想的家庭圖畫中,亦沒有工人的影子。也許,是我成長的背景造成我對家的概念,我媽是全職主婦,每時每刻她也陪伴在側。回想從前,本來我期望老婆也留在家照顧女兒,無奈她選擇工作,但我始終認為女人應以家庭為重,而且兩個女兒真的很需要她的關注。女兒還是幼兒時,我不肯讓工人分薄了跟她們的親情,可是我倆都外出工作,我的爸媽總有半年不在香港,沒有工人如何處理日常生活?我只好費盡心思去安排,女兒升幼稚園前都暫託一街之隔的育嬰園照顧,上班前送進去,下班後接回家。我爸媽不在港期間,岳母便要每天從老遠的將軍澳跑來大圍幫忙,而我和老婆則互相協調放假的日子,還好香港的幼稚園和小學大都是全日制的,女兒很多時間都不在家,減輕了安排上的難度。家務方面,老婆主要照顧女兒,於假日負責煮飯,而我則負責其餘的家務,亦會請家務助理幫忙做清潔。不過,老婆對此一直有微言,她也不想有工人同住,但當她被家務纏得太累時,也會要求我請工人,以減輕她的壓力,尤其是不想再要岳母奔波勞碌,為此我們會爭吵,但當我能安排得好一點,再包攬多些家務後,便能淡化她的要求。
一眨眼就煎熬了九個年頭,老婆願意辭職留在家中,我還差點打動她為我再追一個兒子,偏偏,她就被確診了第四期肺腺癌。
現在當我執筆回憶往事,方明瞭從前的我是如此任性固執,而她對我總是百般遷就,是我苦待了她,沒有體諒過她的感受。
可惜在這次會面時,我還未有這種體會,結果我們激烈地爭抝,而她因為有哥哥站在她那邊,一下子將那些年的鬱結全吐出來,我則完全否定舅兄的理據,甚至感到被他們兄妹聯手攻擊,不禁怒火中燒,會面不歡而散。
回家後,我和她各自平復情緒後,再次談及工人的事,她說每天要煮三餐真的太辛苦,請工人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。然而,她亦不想工人在家會影響私人生活空間,亦想顧念我的感受,所以同意我的建議:先試行請家務助理幫忙煮飯,兩個月後再作檢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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